(一)
我是1962年生人,那时候家里穷,饭不够吃,常常饥饿难当,现在的年轻人是体会不到的。我十三四岁读初中的时候,老家就已经开始试种杂交水稻,相比亩产量不足400斤的普通稻种,杂交水稻的亩产量已经可以达到六七百斤。
也就是那时候,我开始认识到农业的重要性。填报高考志愿时,我的分数超过了重点本科分数线,本来可以有更多的学校和专业选择,但我还是填报了湖南农业大学,学习农学专业。
毕业后,我被分到了湖南攸县农业局工作,这期间,我参加了袁老师的亩产吨粮基地攻关试验,读过很多关于袁老师的报道和他的著作论文,他在我心中,成了偶像一样的存在。
1987年,我调到了湖南省水稻研究所,袁老师则在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工作,在开展一些援外项目时,袁老亲自来给我们培训,我们才有了交集。
那时,我每次听培训和做笔记都非常认真,也喜欢自己到田里插秧、割禾、做田间观察记载……袁老师开始注意到我,想让我到研究中心去工作。但是因为各种原因,我当时没能调过去跟随袁老师,他只能私下里对我进行一些指导。直到2016年,我才有机会来到袁老师身边担任中心副主任,和他一起见证了多项水稻高产世界纪录的产生。
2003年,我结束了两年多的杂交水稻国际合作任务,归国后,深知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,于2005年有幸成为袁老师的高龄博士研究生。
袁老师录取学生的标准很高,但他不会单纯以分数择人,而会同时注重考查学生是否在踏踏实实做事,愿不愿意下田;他对学生的道德品质也有一定要求,会去了解一个人的口碑,而且他看人很准,有时简单几句话就可以看出一个人靠不靠谱儿。我很荣幸听到他在同事们面前对我的印象,言我“菩萨心肠”。
袁老师治学非常严谨。我的博士论文试验他会隔三差五的问问,并经常去试验田指导,我的毕业论文交上去后,他改了五天才反馈给我,连我论文摘要里英文部分的语法错误、用词不当等问题都一一给我指了出来。他的指导我也有了丰厚的收获,以我为主完成的技术成果获得了湖南省科技进步一等奖。
他脾气一向很好,但在学术问题上从不含糊。我印象很深的一次是,在一次项目汇报中,很少生气的他,在听到我说了“在保证水稻优质、绿色的同时,是否可以适当降低一等优质稻产量要求”时, 非常生气,明确告诉我:绝对不行!当时,旁边有人圆场说,一等优质稻品种虽然产量低一点,钱还可以卖得更多一些。
但是,袁老说了一句让我至今仍感到震撼的话,他说,钱有什么用,当你没有饭吃的时候,两个金元宝也买不到一个馒头!在他看来,绿色、优质和高产从来不是矛盾的,绝对不能以保证前者为由去牺牲产量。
(二)
关于袁老平时生活如何朴素节俭的报道已经很多,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,那些都是真的,他对吃穿的要求比我们很多学生都要简单。
但是,这并不代表他吝惜金钱。相反,多年来,他都愿意拿出自己的个人收入作为奖金,奖励给那些在杂交水稻领域取得科研成果的专家。我本人就在一次科研攻关项目中,拿到过袁老师私人奖励给我的2万元奖金。就在3个多月前召开的全国杂交水稻亩产3000斤攻关会议上他还承诺达到目标的基地技术人员奖励10万元,用他私人的钱。
袁老师对科研工作的热爱也是尽人皆知。我记得,我以前还在他那里做学生时,他每天早上八点多就出门,上午班要上到12点半甚至下午1点,下午班就会去稻田里,很少在天黑前回家。
就在去年,他还一个上午就接待了6批客人,我们担心他的身体,不想给他安排太多接待,他说“人家来一趟不容易…”;最多的一次,他一年有100多天都在坐飞机奔波在全国各地。
当然,袁老也有自己极富生活情趣的一面。很多人都知道,他喜欢打气排球、游泳、拉小提琴、打麻将。 1947年,他在武汉读书的时候,还拿过武汉市的游泳冠军,到他七八十岁的时候,我们中心还很少有人能游过他;直到2017年,他还坚持打汽排球。
他也喜欢打麻将,早年他和大家约定,谁输了就要钻麻将桌,直到当了院士,我还经常看到他钻桌子,我印象中,80岁以后他才开始打几元钱输赢的麻将。而且,他喜欢和牌技好的人玩儿,别人给他放水他也不高兴,他喜欢别人靠真技术赢了他,当然,赢了牌技好的人,他会更高兴。
袁老还非常幽默,经常会给我们讲些笑话。我印象很深的一个是,他讲过,以前有一位分管食堂的同事,有一天要接待两位外单位的客人在食堂吃饭,两位客人吃完饭后要付饭票,这位同事很礼貌地“拒绝”了。但这两位客人还是坚持放下饭票就要离开,走出几步之后,这位同事喊住了他们,客人回头下意识说道“不用客气了”,结果这位同事说,“不不不,你们还差五分钱……”
这就是袁老,永远对科研工作满怀激情,富有童心,对身边人永远是那么亲切和蔼,没有丝毫架子。
在我眼里,袁老是一位极富“伟人”气质的科学家。如果说一位伟人,至少应该做到,以国家利益为重,以天下苍生为重,能够平等对待、关心每一个普通人,对事业有执着的追求和不断的创新,那么我觉得袁老已经做到了。我崇拜毛主席,崇拜袁老师
(三)
今年春节期间,我陪袁老在三亚待了十几天,那时,他的精神状态还很好,晚上和我们一起在家唱歌时,声音也中气十足。但意外还是猝不及防……
5月21日,我正在广西出差,听闻袁老师状态不是很好,就立刻赶回了长沙。到了医院,在袁老的病床边,我拉着他的手说,师父、师父,我是张胡子(袁老师喜欢跟我叫这个外号)。他微微睁开了一下眼,我能感觉到他的大拇指轻轻扣了我一下。
为了能唤醒他的一些意识,我们还给他唱了《红莓花儿开》《红色娘子军连歌》《纤夫的爱》《我和我的祖国》等等很多他以前喜欢的歌曲,那时,他还能睁眼看看我们,我们也能看到他的心率有所改善。
只是,天不遂人愿,5月22日13时零7分,袁老还是离开了我们。
袁老一生都在为如何让杂交水稻实现高产更高产而奔波。生前,他非常挂念的事就是实现单季稻亩产1200公斤,双击稻亩产1500公斤,向建党100周年献礼,并通过8-10年的努力,在国内种植一亿亩耐盐碱水稻。
如今,恩师已逝,他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知识和资源,更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,我能对他最大的告慰就是将老师开创的杂交水稻事业继续发扬光大,在科研攻关上取得新的突破,争取能早日实现他“让国人吃得饱、吃得好、吃得安全,让世界人民远离及饥饿”的梦想!
袁老师的葬礼上,我撰写了一幅挽联,谨此告慰恩师:
恸声悲歌恩师驾鹤神农归位,
躬身笃行弟子接棒禾下乘凉。
初审:吉 映
复审:傅仁斌
终审:袁万茂